馬車行至李府，李清沐領著清漣去見柳氏，並低聲道：“方才忘了說，你入九華派一事只有父親、母親與我知曉，對旁人只稱你到北山道觀修養。”

清漣表示明白。

二人方進入暮春院，柳氏便迎出來了，李清沐見禮道：“母親。”清漣便也跟他低聲喚道：“母親。”

柳氏淚水漣漣，上來便抱住清漣，喃喃念道：“漣兒……”

清漣不習慣他人親近，身體有些僵硬，便道：“母親，我回來了。”

半晌，柳氏才放開她，用絲巾拭淚，道：“回來便好。”又吩咐藍遙去整理廂房。

清漣才得仔細觀察面前稱為母親的女子，七年來，她似乎改變不多，同樣的端莊典雅，嫵媚柔婉，只是臉上的妝容更濃了一些，目光也隱隱透出倦怠。

柳氏慈愛地問道：“漣兒喜歡吃些什麽，娘親好吩咐廚房準備。”

清漣不禁汗顏，她在山上幾乎全靠納入靈氣與吸風飲露，只偶爾有師門中人自山下帶些食物回來才吃上一些。只好道：“我不用吃東西，不必特地準備……”

柳氏與李清沐臉色一瞬間都極覆雜，他們才意識到血緣至親與自己的不同。柳氏換了個話題，詢問山上的生活如何。

清漣道：“大多時候都是修煉，偶爾與師兄師姐一處。”

只是簡單一句話，柳氏卻聽出其中清苦，不禁又有些傷感。李清沐卻好奇問道：“九華山是如何的？”他曾在古書中看過九華山的記載，書中只道：九華於東海之上，上接重霄，下臨雲霧，凡人莫可見。

清漣猶豫了一下，念及門規中雖不準向外人透露九華山具體位置，並未禁止描述山中景色，但她仍是不便說得太詳細，“九華山有東西南北四護峰，中為主峰九華峰，峰之四面，分別為四季之景。”

李清沐驚奇道，“竟如此神奇！”

幾人說話間，綠意進來道：“大人回來了，請夫人、少爺、小姐到大堂去用膳。”

大堂距離暮春院並不遠，幾人很快到達，李榷已在正堂主座。他如今已擢尚書左仆射，官途坦蕩，正是意氣風發之時，並未太顯老態。清漣對這位父親心中並不喜，卻仍是隨李清沐一起行了禮。

李榷招呼三人落座，又對清漣殷切問詢一番，外頭小廝通報道：“二夫人、四姨娘、五姨娘與大小姐、二小姐、二少爺到。”

李榷便道：“進來吧。”話音未落，便有一個女子繞過屏風而來，不過二十上下，五官柔媚溫婉，一身粉紅紗衣，添上幾分嬌俏，身後跟著的丫鬟還抱著一個三四歲大的小男孩，黑葡萄般的眼眸亂轉，見到李榷乖乖叫了聲：“父親。”

此時，另外幾人也進來了。二夫人與四姨娘清漣都見過，如今外表都用精致妝容掩飾了變化，大小姐與二小姐清漣初時相見也不過是孩童，如今都是少女模樣，但看上去性情並未改變太多，大小姐清洄年已十六，柔順秀婉，微微羞澀地低著頭，二小姐清湘方及笄，繼承了母親二夫人的吊梢鳳目，神情高傲地微昂首，打量著廳堂中諸人。

顯然先進入的母子二人是正得寵的，李榷笑著同男孩說了幾句話之後，才令諸人就坐。李榷向清漣介紹一番後，正如清漣所想的，那母子二人是五姨娘和二弟清鴻。

雖然菜色豐盛，但飯桌上氣氛並不佳，清漣感覺幾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打量著她，心下不悅，但表面仍是淡然地用餐。

二小姐清湘首先出聲問道：“三妹，你的病都好了麽？”

二姨娘馬上斥道：“怎麽說話呢！”目光卻轉過去盯著清漣。

清漣把口中食物吞下去，才淡淡道：“好了，謝二姐關心。”

李榷這時出聲了：“食不言。”

眾人便在沈默中過了晝食。

李府隨李榷的逐步升遷而占地愈廣，景致愈佳，亭臺樓閣、廊橋曲徑、假山花木、流水池塘點綴其中，正如畫卷一般。

用膳後，清漣隨柳氏行過這陌生景致，她本就對李府不熟悉，而今又經修葺，更為陌生。

前方忽有白影閃過，一瞬便跳到了清漣肩上，原來是青芷。

跟著白影跑來的丫鬟忙對清漣道歉：“對不起，小姐，沒看住它。”幾人去用膳青芷便被留在暮春院，如今見清漣遲遲不歸便跑出來尋她。

清漣擺擺手，表示無妨，若是看得住青芷才有問題。

清漣同李清沐與柳氏解釋過青芷是她的靈獸，二人不明白靈獸是何物，只把青芷當她的寵物看待，但都對青芷極為喜歡。

在李府中轉了一圈，讓清漣熟悉了府中各地後，幾人正回到暮春院，有丫鬟來報：“夫人、大少爺、三小姐，錦緞堂的管事來了，正在堂上候著。”

柳氏道：“讓他到暮春院來罷。”柳氏對清漣的布衣十分看不慣，便叫人去請京城中最大的綢緞莊上門為清漣置辦幾件衣服。

但如今已明顯大大超過幾件了，清漣舉著手讓人量著身，無奈阻止已經挑選了幾匹布料的母親：“母親，夠了，不必再多了。”

柳氏又點了一匹布料，繼續看著剩下的，“清洄、清湘那兩個丫頭不知做了多少，這麽多年委屈你了，再說過得幾天便是花朝節了，你須得一並入宮，多置辦幾件總是好的。”

錦緞堂的管事娘子笑容滿面地道：“夫人說的是，臨近花朝節，這幾天凡是家中有些錢財的都置辦了不少，更別說須入宮的達官貴人了。”

柳氏又喚清漣來選了衣服式樣，總算滿意了。

清漣訥訥道：“母親，我三月十四便要離去，五年後才得再回，實在不必如此。”

柳氏坐在椅上，悲傷嘆道：“我又何嘗不知，只是……”

一時不知如何安慰，清漣從乾坤囊裏拿出一個白玉瓶，遞到柳氏面前，“裏面有兩顆丹丸，可增強體魄、百毒不侵、延年益壽，是給母親和哥哥的。”她對李榷實在不喜，並沒有準備李榷的份。

柳氏驚訝道：“這可珍貴？”

清漣眨眨眼笑道：“一般而已。”前提是在修仙界中，在凡間卻算得上是神藥仙丹。雖然九華派有弟子在欽天監供職，但卻不能向皇帝妄獻藥品，亂改命數。她此舉雖是稍背門規，但她向楚楓要藥時他也並未多說什麽。

柳氏收起白玉瓶，眼眶濕潤，“好……”

這日，李榷被皇帝留膳宮中，李清沐獨自歸府，自是不必全家齊聚一起用飧食，清漣不免松了口氣。

李清沐見她如此，笑道：“其實也不是每日都必須一起用膳，平常只十日一聚，今日不過是見你歸來方如此。”言罷，便要回自己淩雲院。

李府中小姐同生母一院，公子十五歲前亦如此，十五歲後獨居一院。淩雲院內庭中開闊，少花木，便於李清沐習武。

清漣見李清沐練武，眼眸一轉，道：“哥哥，我們比試一場？”

李清沐驚異道：“你也會武？”

清漣嘿嘿一笑，“自然，我不占你便宜，不用術法且只用樹枝為器。”

李清沐哭笑不得，他的武技不凡，如今還需一個小姑娘相讓？便道：“不必，你與我一樣用劍罷。”

清漣心知李清沐不信她的武技，便答應了。

清漣雖缺乏經驗，但她身法詭異莫測，招式瀟灑不拘，招招出其不意，攻其不備，李清沐竟有些左右支拙，難以應對，不久便敗下陣來。

清漣笑嘻嘻地收起劍，道：“承讓。”她在九華山時雖每日練武，但少得與人比試，且每每與師兄師姐比試俱是慘敗，總算有一日她能說出這句話了。

李清沐只能苦笑，不由問道：“你還學了些什麽？”

清漣道：“除道術外，琴棋書畫略有涉獵。”

李清沐笑道：“也得稱一聲先生了。”

清漣倒不好意思了，“只是略通而已。”

李清沐又興致勃勃地與她博弈，清漣對自己的棋藝並不太抱信心，她每每同琰煌弈棋，總是慘敗而歸。所以，當她與李清沐平局時，同李清沐一樣訝異。

李清沐不禁搖頭，他年僅十七而官居五品太子中舍人，年少得志，同輩中也屬佼佼者，今日卻屢屢敗於幼妹之手，心中滋味不免覆雜。

清漣反倒安慰他：“我在門中道行淺薄，而哥哥在凡間已是傑出之輩。”

李清沐卻感於同清漣比試獲益良多，不由天天同她論文比武，對這位多年未見的妹妹也親切尊敬起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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